古璽 ----元、明
元、明之際有一種顯著的現象,即隨著文人藝術的發達,文人學士開始重視璽印的刻製。尤其在吾衍、趙孟頫、錢選、王冕等人倡導之下,文人治印風氣漸開,篆刻終於逐漸脫離工匠之手,從普通日常用品轉變成蘊藏濃厚藝術氣氛的藝術創作。元、明文人注重印章藝術,在趙孟頫印史序錄中(註1)說得十分清楚,他說:
余觀近世大夫圖書印章,壹是以新奇相矜,鼎彝壺爵之制,遷就對偶之文,水月木石花鳥之象,蓋不餘遺巧也。
同時,璽印研究的重點,也從單純的輯錄古印,轉向篆刻藝術方面。
吾衍的學古編,歷來被談論篆刻技巧的人奉為圭臬。其書分上下二卷:上卷為「三十五舉」,專述篆書和刻印法則;下卷則列舉「合用文集品目」,依小篆、鐘鼎、古文、碑刻、附用器、辨謬、隸書等項,依次說明摹印篆刻所當取材的範圍和標準。其後,明代何震撰續學古編,清代桂馥撰續三十五舉、再續三十五舉各一卷,姚晏、黃子高也分別有再續三十五舉、續三十五舉之作。對於治印技巧都各有發揮。同時,姚覲元替三十五舉作了校勘記一卷(註2),由此我們可以看出,吾衍學古編對後世篆刻學實有極大的影響。明、清以來敘述治印方法的著作很多,因偏重篆刻技巧,與古璽文字的研究無關,這裡就從略了。
元、明兩代由於篆刻學大興,基於鑑賞和治印的實際需要,著錄古璽的專書也較前代增多,今所考知元人譜錄如下:
(一) 吾衍古人印式二卷(註3)
(二) 趙孟頫印史二卷(註4)
(三) 吳福孫古印史(註5)
(四) 吳孟思印譜(註6)
(五) 葉森漢唐篆刻圖書韻釋(註7)\
(六) 楊遵集古印譜(註8)
(七) 沈潤卿刻譜(註9)
(八) 申屠致遠集古印章二卷(註10)
以上八種今皆不傳,然顧名思義,可知這些都是和古璽有關的專書。由今存吳孟思、楊遵兩家印譜序文(註11),可以發現兩書於所收古璽已略作分類,且於摹錄印文之餘又標住紐式、印材,並已有簡單粗疏的斷代標準。這些都是較宋人進步的地方。
明人印譜的編製較宋、元兩代為盛,所輯錄的古璽也遠超過前人,今所見明人古印譜以顧德從印藪(又名集古印譜)最稱鉅觀(註12),此書有以下兩大特色:
(一) 翻刻宋、元舊譜,保存前代所輯古印的面貌
據明人沈明臣所作顧氏集古印譜序統計,此書網羅宋代王俅、元代趙孟頫、吾衍、吳孟思、楊遵等各家所輯古璽,計玉印一百六十餘紐、銅印一千六百餘方,為數之富,真可謂集舊譜之大成。
(二) 體例嚴謹
輯印分官、私兩大類,將先秦古璽歸入「未識私印」項下。每印略附考釋,並標注紐式、印材。這種編輯體例一直為後出印譜所仿效,如:時代稍晚的潘雲杰秦漢印範、王常秦漢印統等都沿襲其例,甚至內容也都根據顧氏此書增改而成。
此外,范大澈集古印譜十卷,著錄方式、編輯體例與顧氏印藪略同,唯分類更細,又附錄宋、元以來名家篆刻,融古今璽印於一爐,開創另一種印譜的形式(註13),類似的明人印譜還有徐上達印法參同、吳日常翰苑印林、程遠古今印則等(註14),體例十分蕪雜,內容殊無足觀。
明人編輯印譜的目的,往往只為便利治印和鑑賞的參考。如:陳毓虛白齋印廄序言(註15)就明白表示「(顧從德)集古印千餘章,便於鑑賞」,這也是明人印譜的特色之一,而最能表現這項特色的,首推朱閒的印品六卷(註16)。印品全書分為正始、正則、正宗、正變、復古五大項目,各代表璽印演變史上的幾個階段。每項之下又分立增、減、湊、垂、疏、空、肥瘦、破體、巧、讓等目,並分別列舉若干印文為例,來說明篆刻分朱布白與字體結構的章法(註17),可見這本印譜的編輯完全以藝術為依歸,和宋代嘯堂集古錄等書的古器物學觀點可謂大異其趣。翁方綱批評明代印譜說:(註18)
于嘗謂古今著錄家言摹印者,其命意不同。若王子弁嘯堂集古錄、郎仁寶七修類稿,皆偶記所見,非專言篆印也。至若印典、印藪諸書雖專言印,然特以為談藝者所取資而已。
這個批評是十分中肯的。
除了偏重璽印的藝術、古董價值,以及體例蕪雜之外,舊譜(明及明代以前印譜)還有下列幾項缺點:
(一) 摹刻失真
舊譜皆出自鉤摹:或以物板翻刻、或取銅、玉、石章仿刻,無論在形制、大
小或字體結構上,都難免失真。如:甘暘集古印譜自序說:(註19)
武陵顧從德蒐集古印為譜,復併諸集梓為印藪,豔播一時。然秦漢以來,印章已不無剝蝕,而奈何僅以木梓也?況摹擬之士,翻為疊出,古法豈不凘滅無遺哉!因手摹若干……為譜。
又,張所敬秦漢印範序也說:(註20)
(印藪)僅僅翻刻於梨棗,則氣象萎爾。……予友潘源常先生病之,謀所以復古,……迺悉索好古家收藏古玉、古銅印章,其未備者,購青田石,請蘇、楊二名家手為摹勒。不唯大小,方圓彷彿舊製,其刀法、筆意宛與古刻相肖,無毫髮爽也。
以上兩書都是不滿於木刻翻刻失真,而改用古玉章、銅章或石章仿刻的。然
而,兩者事實上也不過「五十步笑百步」之差,都不及後代印譜用原印鈐拓來得存真。此外,摹刻的另一缺點是任意增損筆畫。翁大年印譜考略中曾指出:(註21)
(吳日章)所摹,不唯大小不合,肥瘦失真,且印文亦隨意增損。如:偏將軍中士改作(中 XX),中藏府印、從事中郎之中,並改作(XX),妄謬極矣,何足以資考證!
加上明代書賈的唯利是圖,翻刻印譜往往草率從事,只求「價廉易售」。這
種出版業的惡習,更使得明代印譜錯訛百出,在學術研究和藝術鑑賞上都不足取貨。
(二)鑑別不精
舊譜采輯雖富,鑑別卻不夠謹嚴,甚至為誇奇鬥富而收錄贗品。因此,後人對其可靠程度不免表示懷疑。程荔江在師意齋秦漢印譜自序中就說:(註22)
元、明好古之家極意蒐集,若楊氏、顧氏皆為名譜。明萬曆中,吳氏印統至七千餘方,囊括諸譜之有而集其成,可謂大觀者也。然皆得古人之章而印之,抑即古人之章而重模之以行世乎?甚或誇示其富,有閒一二偽作以炫俗亦未可知。故余於諸印譜極寶愛,而心終歉然有所未滿。
羅福頤印譜考評論明代俞彥的爰園印藪一書也說:
俞彥集印……首卷秦傳國璽考,摹秦璽三,又天啟玉璽一。卷二小璽共九,偽者六。卷三官印共九,附銀印二,真者一,其八均偽;下又間文印及一字印共二十一方,均偽,又周秦印二十三方,真者不過十餘。卷四姓名印,以四聲類次,共五十五方,真者亦不過半。
四卷一百多方玉印之中,竟然絕大多數是贗品,其鑑別之疏略,真是驚人的了!也正因此,使得明代印譜的學術價值大打折扣,這是十分可惜的。
(三)展轉鈔襲
舊譜傳承的情況相當混亂,有同一印譜而先後書名不同的。且書中往往雜錄各譜序跋文字冠於篇首,顯得不倫不類(註23)。俞彥爰園印藪自序指出這一現象說:
昔上海顧氏……集所蓄秦漢玉章……銅章……刻為印藪。篆朱字墨,成之惟艱,價亦不(甚少)。甫得三百部,而不肖有司日肆誅求,遂燬其板而藏印于家。……復有集古印譜之刻,較前數頗溢。然印皆摹刻,一切工力率從省滅。……以故翻刻盜名字者所在(逢)起,或(不知)諸板,或臨木石而依原式印之,不足觀也已。
嚴格說來,明代印譜雖多,而其內容實不出顧從德印藪的範圍,如:徐上達印法參同,陳昌鉅古印選、潘雲杰秦漢印範諸書所錄古印,大半轉摹自印藪。總之,明代著錄古璽的專書雖多,所輯古璽雖富,但多出以「玩古董」的心理。在基本精神上,較諸宋人的古器物學的觀念實有愧色。
附註
(1) 見松雪齋文集卷六
(2) 以上四書,收入美術叢書初集第七輯。又見顧湘篆學瑣著。
(3) 見學古編、輟耕錄。輟耕錄作「吾衍古印文二卷」
(4) 見學古編、輟耕錄、盧文弨補遼金元史藝文志、錢大昕元史藝文志。
趙孟頫(1254-1322)宋理宗寶祐二年--元英宗至治二年。
(5) 見杭州府志,黃縉吳君墓誌。
吳福孫(1280-1348)元世祖至元一七年—元順帝至正八年。
(6) 盧文弨補遼金元史藝文志、錢大昕元史藝文志皆作「吳叡集古印譜」。顧氏集古印譜書前錄存此譜序文。吳孟思(1298-1355)元成宗大德二年—元順帝至正十五年。
(7) 見杭州府志
(8) 顧氏集古印譜,馮氏秦漢印統并收此譜序文。
(9) 見沈明臣顧從德印譜序。
(10) 見盧文弨補遼金元史藝文志。
(11) 吳氏印譜序:「是編自漢至晉,凡諸印章,搜訪殆盡,一一摹搨,類聚品類沿革始末標注其下。」題楊氏手摹古印譜後(唐愚士書):「右集古印譜四冊,其一署曰上之上,皆官印,印文百有六;其二曰上之下亦官印,文如一冊而益其十有四;其三約下之上,皆私印,文如二冊,而復益其」
(12) 顧從德刻集古印譜自序曰:「譜刻成,友人王伯穀氏,復嘉其名曰印藪,而為遑更焉。」是顧譜初名集古印譜,後因王(禾犀)登始改稱「印藪」。
(13) 見古銅印譜舉隅引范氏集古印譜凡例。
(14) 印譜考引翁大年印譜考略曰:「(徐氏印法參同),卷一至十六載古圭璋符節重印紐綬等制度……卷十七至二十二,摹刻顧氏印譜官私印,卷二十三雜印,卷二十四至二十五,增輯購賞古印,皆顧氏所無……卷二十七至四十二載文彭、項元樞、許廉臣、蔣勳等刻印及自製與其子所製印,而中又雜以論篆刻紐制等,體制殊為不類也」。
印譜考引翁氏印譜考略曰:「(翰苑印林)漸江吳日章伯闇編次,案是譜第一卷官印卅六,二卷私印,以百家姓編次,三、四卷,近代名人印……」。
印譜考曰:「古今印則二冊,……上冊摹秦漢印,下冊摹明人作印……」。
(15) 虛白齋印廄,明王應麒編,萬曆年間刊行。
(16) 印品六卷,明朱簡編,萬曆年間刊行。
(17) 印品分出「正始」之類,收錄商周至先秦璽印。案,此類古印明人多不能識,更無從斷代,而朱氏將之別立先秦古璽一類,其眼光是同時諸家所不及的。
(18) 銅鼓堂藏印序,印譜考引。
(19) 印譜考卷一第十六頁。
(20) 印譜考卷一第二十頁。
(21) 印譜考卷一第二十四頁引。
(22) 印譜考卷二第八頁。
(23) 如王常集古印譜一書,除刻顧從德、王(禾犀)登之序外,又附收楊遵印譜,及顧氏印藪舊序等多篇。
(24) 印譜考卷一第二十五—二十六頁。
- Jun 27 Wed 2007 23:21
Jun.27.2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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